近日,由日本冲绳县人士组成的“琉球民族独立综合研究学会”公开表示,将组建“琉球自治联邦共和国”寻求“冲绳独立”。…[详细]
如今的冲绳社会是怎样的?这种“独立”诉求,能得到冲绳民众的支持吗?
琉球于1429年建国,与中国的宗属关系长达500年之久,其间中国极少直接介入琉球的内政。从明代起,琉球国对明清两朝都有朝贡关系,但朝贡只是弱国、小国对强国、大国行使礼仪,礼仪关系不能等同于权属关系,所以“琉球”不能算是中国的领土。
1609年日本萨摩藩的入侵成琉球,此后270年间,琉球被迫暗地里向日本称臣,定期交纳沉重的赋税。但萨摩与琉球的关系没有公开,所以,琉球一方面与中国维持以“朝贡”关系,而另一方面又屈服于日本。…[详细]
明治维新后,日本为了“建立现代国家,划定国界”,于1879年武力吞并琉球。日本吞并时没有效仿西方的殖民统治形式(设置殖民总督),而是设县治理,改琉球为“冲绳县”, 琉球正式成为日本的一“县”。这种“土地延伸”的方式在某种程度上给日本吞并琉球提供了“合理性”,淡化了政策上的歧视色彩,也削弱了琉球此后主张民族解放或独立建国的愿望。本来在琉球末期琉球本土精英已萌芽“琉球意识”,亦由于日本吞并而夭折。
图注:该问题是:请问您觉得定居在冲绳的居民是冲绳人,是日本人,还是两者都是?资料来源:根据由日本琉球大学国际关系学系副教授林泉忠博士所主持的电话问卷调查的结果。调查以18 岁以上的冲绳定居者为对象,共成功收集了1029(2005 年)及1200 份(2006 年)有效问卷。
日本还在文化上推行同化政策,除了日本语教育以及灌输“忠君爱国”外,同时也压制琉球的传统文化。由于“及时”吞并以及文化同化,冲绳社会迅速被日本化了。在琉球“变成”冲绳后的一百多年间里,冲绳民众视日本为“祖国”,并认为自己是日本人,基本上可以说这是冲绳民众的认同主要方向。…[详细]
1945年的美日冲绳战役以美军惨胜告终。此役,冲绳居民锐减四分之一。日军战败后逼迫冲绳民众“自杀殉国”,更成了难以抹灭的惨痛记忆。战争结束后,冲绳社会迅速出现一股脱离日本,倾向独立的思潮。47年成立的三个冲绳本土政党,不约而同都将独立列入自己的纲领当中,并希望这一独立愿望获得美国的支持。…[详细]
但是,这场“独立运动”仅仅维持了5年。本来冲绳以琉球之名脱离日本是为寻求自由,可是随着中国倒向共产主义阵营,朝鲜战争爆发,冷战格局迅速成型,美国加紧着手在冲绳建设军事基地。冲绳成为美国军事基地后,冲绳民众的噩梦随之而来。
饱受二战之苦的冲绳人十分担忧自己再次卷入战争,开始排斥美军统治。相反,在日本本土,不但诞生了和平宪法,民主政治体制也初步获得落实。冲绳民众希望通过“复归日本”,脱离战争阴影,享受到和平宪法的润泽。即:现实利益压倒了民族情绪,这一次,冲绳人选择了伤害自己最深的日本,来作为自己的“祖国”。…[详细]
1968年日本政府发表了与美国的谈判结果,宣布冲绳将于1972年“复归”日本。但是日本政府在战后并没有真正独立于美国、因而冲绳复归日本并不能有效地对抗美军占领的问题。冲绳民众发动“复归”运动的初衷——远离冷战前线,非但未获解决,日本本土的美军基地反而大量迁入冲绳,据日本《朝日新闻》统计,冲绳回归后,62%的驻日美军集结在此。可以说,冲绳复归日本没有使它通向和平,而是相反,把它进一步推向战争。
此外,由美军及随军家属引发的交通事故或矛盾,让冲绳鸡犬不宁。据冲绳县警统计,复归后23年间的美军士兵犯罪,从立案侦查的件数来看,是4790件。光恶性案件,就包括杀人12件、抢劫盗窃355件、强暴女性31件(这类事件,没有报案的情况很多,这个数字可能只是冰山一角)。
可以说,冲绳成了大国博弈的受害者,作为“祖国”的日本非但没有给予其庇护,反而将日本的安全和日美安保体系的稳固建立在冲绳的灾难上,深受苦难的冲绳人的利益诉求并未获得正视。在一种被出卖的强烈耻辱感里,冲绳社会“复归日本”热度骤降,“反复归”浪潮随之兴起。…[详细]
72年复归后,冲绳民众不仅遭受着美军驻扎所带来的诸多困扰,在经济上亦没有得到实惠。如今充斥冲绳的观光、贸易、生产机构,基本来自日本本土大公司,他们的盈利没有造福冲绳人,利润源源不断流出了冲绳。
战后成为美军基地,使冲绳丧失了自己的渔业和其他基础产业,也只能依靠“基地经济”维持社会发展。此外,如果美军基地真被赶出冲绳,日本中央政府也将撤销基地补偿金(这个数额约占冲绳县收入的一半)。高度依赖于中央财政的冲绳被“国家”掐住了脖子,往往表面上反对基地,而内心却倾向于维持现状。冲绳并不具备寻求“独立”的经济资本,亦没有可以与美国和日本相抗衡的政治筹码,于是冲绳民众开始转变,试图摆脱过去“复归——反复归”的历史怪圈,在承认“一个日本”的框架内寻求“自治”,以减少中央干预维护自身利益。进入90年代后,“自立”的意识取代“独立”,逐渐成为冲绳社会的主流。…[详细]
实际上冲绳民众确实以各种方式不屈不挠地坚持着反战反基地斗争,在一步步推进和确立冲绳社会的自由度和自决权。其中包括要求制定全县居民投票条例以求获得话语权,潜入美军实弹炮击演习的着弹地点,点燃烽火,用武力来阻止演习的斗争,还有反战地主反对强制使用美军用地的斗争等 。冲绳的民众自治运动不仅能够有效地制止例如美军对于那霸市政的操纵,也能够迫使美国驻冲政策进行让步和调整。
图注:a 的问题是:如果日本政府允许冲绳人民自由选择冲绳的前途,您认为冲绳应该独立吗?b 的问题是:如果日本政府不允许冲绳人民自由选择冲绳的前途,您认为冲绳应该独立吗?调查以18 嵗以上的冲绳定居者为对象,共成功收集了1029 份(2005 年)及1200 份(2006 年)有效问卷。资料来源:根据由日本琉球大学国际关系学系副教授林泉忠博士所主持的电话问卷调查的结果
当然,冲绳过去那拥有“独立国家”的历史记忆与因日本的吞并而亡国后的近现代史经验,成为了冲绳争取权益或与中央政府抗争的筹码。譬如,1996年围绕着美军基地问题而引发的冲绳与中央的一连串激烈冲突中,冲绳县知事在拒绝签署延长美军基地使用权诉讼的陈述书里,就在前部分花了近50页的篇幅详描述了曾经是“独立国家”的冲绳在日本统治下的苦难历史。…[详细]
冲绳经历了日治、美军占领、半自治琉球政府、复归日本的一系列“颠沛流离”后,冲绳的知识分子对于无条件的复归日本和绝对化的冲绳独立保持了警惕。而冲绳的民众运动也在昭示着,不再纠缠主权归属的问题,而是选择利用合法斗争的制度空间,寻求自治获得自由的可行性。
那么,究竟如何理解冲绳民众这种选择?或许可以这样理解:冲绳不再纠缠于“主权”、“祖国”问题,数百年寻找“祖国”的伤痛给了冲绳知识分子一个启示:近代国家观念下,一应事务都被放入了在国家主权和民族自决的框架,所有的“地区”都要有个“归属”,有个“祖国”,但冲绳人开始反思:不能抛弃这种思维么?难道不可以不纠缠“归属”问题而获得民主、自由和经济自足?其实,部分冲绳精英更加激进。日本当代诗人川满信一在1981年的《琉球共和社会宪法草案》写道:我们琉球共和社会人民,立足于历史的反省与悲愿,扬弃人类有史以来权力集中的功能所造成的一切罪孽的根基,在此明确宣布坚决废除国家。这部“宪法”显然是乌托邦式的,但却可以理解成冲绳人在饱受数百年苦难之后,不再幻想“回归”到某个祖国。在“祖国”屡屡成为灾难,独立又困难重重的前提下,他们在探寻另一种可能:可不可以不要国家。…[详细]
这种方式真的可行吗?现今冲绳并未给我们以答案。不过,冲绳民众自治运动带给另一种视野。日本学者新崎盛晖提出了“地域居民生活圈”为解决领土纷争问题。其要义是,能否走出近代欧美国家带来的领土概念,以及必然相伴随的无休止的争端,关键要把视点转移到包含着历史文化因素的“居民生活圈”,强调地域内居民长久以来的共同生活,以及在日常劳动中彼此交融的历史合法性,这才是摸索和平解决纷争的方法。
新崎的观点有现实意义的。目前一些领土争端已不能简单套用传统国家形式加以解决的了;而这种溢出民族框架的部分,是人们在历史实践中摸索出新的国家结构方案,是民间的跨文化连带形成了初步的积累。“生活圈”在目前国家边界分割的行政版图虽然没有可视的形式,但它比传统的国家区划更适合于理解我们共有的历史,也更适合于协调我们紧张的现实。
资料来源:新崎盛晖,《冲绳现代史》;林泉忠,《“祖国”的吊诡——“现代冲击”下冲绳身份的“脱中入日”现象》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