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被定性为“黄种人”,是种族歧视的结果

大多数中国人至今还以黄种人自居,唱着《龙的传人》中“黑眼睛黑头发黄皮肤”的歌词,只是这种认同其实完全是建立在想象的基础之上。 …[详细]
在“黄祸”之说流行时,英国作家萨克斯·罗默创作了以傅满洲为主角的系列小说,将之作为“中国人奸诈取巧的绝佳象征”。图为电影中的傅满洲形象。在“黄祸”之说流行时,英国作家萨克斯·罗默创作了以傅满洲为主角的系列小说,将之作为“中国人奸诈取巧的绝佳象征”。图为电影中的傅满洲形象。

在人种划分上,包括中国人在内的亚洲人属于“黄种人”或“蒙古人种”,是一个我们从小耳熟能详的“常识”。然而,很少有人知道,以上划分所依据的不是科学成果,而是政治观念。此种饱含种族歧视意味的划分方法,在19世纪末欧洲衍生出流行一时的“黄祸论”,并对东方的中、日两国产生重大影响。

中国人最早被西方旅行家称为“白人”,后来随着种族偏见加重,变成了“黄皮肤”

欧洲人因在中、日两国传教失败,于是不再将东亚人归为“高贵”的“白人”

在古代西方人看来,欧洲是“被上帝祝福过的地方,是人类文明的中心”,他们白皙的肤色是同基督教信仰联系在一起的。因此,我们能看到这样一个变化:在早期中西交往中,来过东亚的西方旅行家大都将中国人的肤色记为“白色”。如16世纪初,葡萄牙药剂师多默·多列士写道,中国人“像我们一样白”,日本人“是白人,衣着考究”。进入17世纪,由于传教受阻,欧洲人对中国人、日本人的观感大变,对他们肤色的描述已不再是白色,而是多种多样的“暗色”,有棕色、红色、黄褐色,甚至黑色。

从18世纪开始,亚洲人(尤其是东亚人)的皮肤逐渐被统一称为“黄色”,其肇始者为瑞典生物学家林奈。他在名著《自然系统》中,将亚洲人的肤色用拉丁语定义为“luridus”,一个有黄色、浅黄色,以及死亡、像幽灵一样意思的贬义词。同时在西方医学中,黄色皮肤还通常被视为黄疸病的症状。不久,德国人类学家布鲁门巴哈率先使用“黄种人”名称,且毫无科学依据地发明出一个新种族——“蒙古人种”,中国人和日本人都被归在其中。

此后,西方人对“黄种人”或“蒙古人种”的印象趋于定型,即将其视为处于白种人和黑种人间的“中间”种族,特点为“总是处在停滞之中”,“标志着与白种人相比天生低下和能力的有限”。而在所有人种中,只有白种人是“真正勇敢、自由、慈悲和仁慈的”。①

当“蒙古人种”成为“黄种人”的同义词,欧洲开始流行“黄祸论”

在“黄种人”和“蒙古人种”被创造出来后,两个概念迅速结合在一起,并同匈奴人、蒙古人西侵欧洲的历史记忆相联系,发展出流行一时的“黄祸论”。近代欧洲人对“黄祸”的恐惧,主要针对日本人和中国人。当时日本通过明治维新走向富强,中国亦由洋务运动开启现代化进程,欧洲在东亚的扩张被阻碍;加之,中、日两国较大规模地向外移民,被认为挤占了白种人的生存空间,让他们感受到人口上的威胁。②

将“黄祸论”推上顶峰的是德皇威廉二世,他让画师绘制了一幅“黄祸图”:代表英法德俄等欧洲主要国家的女神,头顶基督教十字架,在天使的指引下,防范着远方的敌人——代表日本的佛陀及代表中国的龙。此画原题为:“欧洲各民族,保卫你们的信仰和家园”。这种观点后来被不断阐释,如有人称,“真正的黄祸,乃是中国……迟早要使西方世界的经济平衡和工业平衡受到影响的那种压力”“当这一天来临时,它就可能从英国和德国手中多去对世界市场的控制权,特别是在整个亚洲”。③

加重西方人对“黄祸”的恐慌的事件有两个,一是中国1900年的义和团事件,使在华欧洲人受到很大震动;二是1905年日俄战争,黄种之日本战胜白种之俄国,让西方各国大为震惊,担忧未来中、日联合,会对白种人不利。

威廉二世命人绘制的“黄祸图”威廉二世命人绘制的“黄祸图”

近代中、日两国知识分子对种族论极为信奉,并按照需要解释自身种族

梁启超等认为,黄种人是唯一能同白种人竞争的种族,预言会有“黄白种战”

19世纪末,种族学说及“黄祸论”在欧洲兴起时,正是中国知识分子大规模向西方学习新知识的历史时期,他们将这些新观念全盘吸收。如1897年,严复在《原强》一文中说,“盖天下之大种四:黄、白、赭、黑是也”,其中“黑种最下,所谓黑奴是也”。1897年,梁启超更将西方的种族歧视学了过来,以求增强国人对黄种的信心,“凡黑色、红色、棕色之种人,其血管中之微生物,与其脑之角度,皆视白人相去悬殊。惟黄之与白,殆不甚远。故白人所能之事,黄人无不能者”,然后举例,日本能通过学习西方富强起来,正说明白种人能做的,黄种人也能。同时,他还称日本人种源于中国。④

至于西方人所宣传的“黄祸”,晚清知识分子则将之视为中国巨大潜力的表现。梁启超解释说,“西人深畏中国人,向有黄祸之语互相警励也”;邹容《革命军》中,激励汉人说“尔有黄祸之先兆,尔有种族之势力”。同时,他们断定,未来必有一场“黄白种战”,而中国人要同日本人联合起来,才能战胜白种人⑤。孙中山毕生坚持“大亚洲主义”,希望中日能平等相待,“亚洲大局维持之责任,在我辈黄人。日本与中国唇齿之邦,同种同文,对于亚东大局维持之计划,必能辅助进行”⑥。

日本人起初不屑于和中国人并列为同一种族,后来出于侵略需要,自居为“黄种人”代表

和以上中国人的诉求不同,在维新后发展起来的日本,希望得到白种人的平等对待,而不愿意同中国人一起居于黄种人之列。著名学者田口卯吉在《日本人种论》中说,西方人“称我日本人种为蒙古人种,即黄色人种的一部,和中国人种相同”,其实“大和民族和中国人不同种,而和印度、波斯、希腊、拉丁等同种”。但欧洲列强并不以日本人的解释为意,在巴黎和会上否决了日本提出的“人种差别废除议案”。⑦

一战后,日本不再强自将种族起源向西方靠拢,转而自居为“黄种人”的代表,以领导对抗白种人。1914年,日本元老山县有朋在给内阁的建议书中说,“按世界之近况,人种竞争逐年激烈……支那人必深知四千年来未曾有受制于白人之事,若晓以情理、说服劝导,使之幡然醒悟信赖帝国,则未必不可期也”。1918年,一个到中国访问的日本国会代表团,在演说中宣传“欧洲国家战后将要加紧控制中国,所以黄种人现在应该及时联合起来反对”。⑧

及至二战,日本充分利用“同种论”,为侵略寻求合理性。日本吞并朝鲜时,声称“日韩言语人种同一”;扶植伪满、伪蒙政权时,又宣扬“日满同祖论”“日蒙同祖论”;汪伪政权建立后,则继续“黄种人联盟”的论调,宣称“中日提携是表示黄色人种不受外人欺侮”,伪政权甚至组织民众观看电影《成吉思汗》,以增强作为黄种人的“自豪感”。⑨

1900年,德国明信片《在中国作战》1900年,德国明信片《在中国作战》

种族概念很大程度上出于虚构和想象,留下极大的阐释空间,以至缺少科学意义

从“黄种人”“蒙古人种”概念出现以来,对中日两国人的观念产生了极大影响。大多数中国人至今还以黄种人自居,唱着《龙的传人》中“黑眼睛黑头发黄皮肤”的歌词,只是这种认同其实完全是建立在想象的基础之上。这样就很好理解,为什么中、日两国知识分子对自身种族的随意阐释,没有经过任何科学验证,看上去依旧相当合理了。

对于“种族”问题,著有《近代中国之种族观念》一书的英国历史学家冯客,有精辟论述。他认为,“‘种族’是一种与客观事实无关的文化构造……一些人可能会关注皮肤的颜色,而另一部分人则关心眼睛的颜色。这些生理上的差异自身并不引致文化的差异,而是用来使角色的预期合法化:生理的特征被赋予了社会的意义……种族并不存在,它们是被虚构出来的。种族范畴的所指随着社会文化环境的变化而变化。”冯客在书中,拿越南人和菲律宾人举例,“这两个民族通常被划定为‘棕色’,但在反抗法国的斗争中,越南人突然发现自己被描述为‘不许白种人鱼肉’的‘真正黄人’……菲律宾人通常被作为黑色野蛮人而加以排斥,但在1898年抗击美国的斗争中,他们被描述为‘亚洲倡独立之先锋’”。⑩

简言之,当代学术界已充分证明,以肤色划分人种的方法,既充满种族偏见,又缺乏信实的学理支撑。我们不应该继续使用“黄种人”、“白种人”、“黑种人”这类概念。

传统上,按照肤色划分的人种分布传统上,按照肤色划分的人种分布

注释

①(美)奇迈可:《成为黄种人》,浙江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41、51、63、88页;②⑦罗福惠:《“黄祸论”与日中两国的民族主义》,《学术月刊》2008年第5期;③方旭红:《论“黄祸论”的形成根源及影响》,《安徽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年1月;④⑤杨瑞松:《尔有黄祸之先兆,尔有种族之势力:“黄祸”与近代中国国族共同体想象》,(台)《国立政治大学历史学报》第26期,2006年11月;⑥孙中山:《在东京中国留学生欢迎会的演说(一九一三年二月二十三日)》,《孙中山全集 第3卷 》,中华书局2011年,第26页;⑧许赛锋:《人种论与一战后日本的对外政策》,《世界历史》2016年第3期;⑨黄东:《塑造顺民:华北日伪的国家认同建构》,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年,第169、171页;⑩(英)冯客:《近代中国之种族观念》,1999年9月,第2、78、7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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