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芯片”产业的确是中国的软肋

半导体行业，具体点来说是集成电路或芯片行业，是高端制造业的“皇冠上的明珠”，是衡量一个国家综合实力的重要标志之一，是信息产业的核心。很长一段时间内，我国集成电路高端装备和材料基本处于空白状态，完全依赖进口。如今国产芯片虽然已经有很大提高，但要满足国内电子制造业庞大的需求，还远远不够。清华大学微电所所长魏少军日前在一场集成电路战略论坛上指出：从2013年起，中国进口集成电路的价值就超过了2000亿美元，到2017年更是达到了历史新高的2601亿美元，远超过了同年的进口原油价值的1623.3亿美元。

知名财经评论人曹山石发的这张芯片国产化率的表格，引发诸多担忧

正因如此，“打造自主可控半导体”一直是行业和媒体关注的重点，在最近美国与中国贸易纠纷刚开始的时候，就又有人提出这一点。中兴事件之后，不少人更是感到美国政府会在这方面掐中国的脖子，如工信部旗下的赛迪智库就表示，“我国设立了上千亿的集成电路投资基金，同时在全球的集成电路投资收购活动日益活跃，已引起美国政府警觉。此前金沙江创投收购飞利浦 Lumileds 公司和紫光投资收购美光、西部数据受阻，都是一种信号。从战略层面看，美国政府不希望看到中国集成电路产业快速崛起。”

在两年前有关中兴事件的分析中，赛迪智库认为，中芯国际可能是美国下一步的制裁对象。“如果能成功制裁中芯国际，美国将达到扼杀中国集成电路产业的战略效果，大量的国家投资将无法落地。此前中芯国际与台积电的多次商业诉讼均在美国审理，美方已掌握了大量不利于中芯国际的相关证据。这值得我们高度警惕！”

一些人主张，不管美国是否真的想遏制中国的芯片产业，中国一定要走自主化的道路，全产业链的方方面面，都必须能够独立完成。自主化无疑是好事，但有些想法是存在误区的，是需要指出来的。

自主道路固然重要，但什么都要求自主化，并不现实

首先，抛开国际分工合作，什么都要求国产化，自主化，这是不现实的。

对于这一点，拿光刻机来说明就足够了。光刻机是制造微机电、光电、二极体大规模集成电路的关键设备，制造和维护需要高度的光学和电子工业基础。这可以说是整个信息产业最为“高精尖”的程度了。有人说，光刻机技术，美国人不行，日本人不行，德国人不行，世界上唯有荷兰的ASML公司生产的光刻机才是最好的，一台最先进的极紫外光刻机（EUV）售价要超过1亿欧元，一年只能生产十几二十台。

ASML公司生产的极紫外光刻机（EUV）

连美国人、日本人、德国人都无法独立生产出最先进的光刻机，指望这方面基础薄弱的中国能自主研制生产出，不说完全不现实，至少也需要非常长的时间。若非得等待自研的高端光刻机出来，中国的芯片产业恐怕早就凉了。事实上，ASML生产的光刻机也并不是荷兰人独自搞出来的。这是跨国公司合作的结晶，是全世界技术的结晶。ASML发展过程中不仅受到了英特尔、三星、台积电等国际大厂的资金支持，也收购了很多重要的他国光学、电子企业，才最终研制出EUV的。美国人、日本人、德国人无法独立制造EUV，也根本不是问题，比如苹果公司，它只需要确保能够用上三星、台积电等企业利用EUV生产出来的芯片就行了，全球化时代的商业，其特点就是这样的。虽说我国自主研发高端光刻机并非完全没有意义，但如果我们也能用上ASML生产的EUV，不也解决很多问题了吗？

荷兰人不卖光刻机给中国？认识存在误区

肯定会有人反驳了，恰恰就是因为“荷兰人不卖光刻机给中国，使得中国的芯片连韩国台湾都超不过。”“如果中国有同样精度的光刻机，立马让台湾人失去优越感，和平统一不是梦想，马上令韩国三星颤抖，韩国完全倒向中国，还可以重创日本制造业，让日本老实！”——国外向中国封锁光刻机产品，这是许多关注产业、关注国际竞争的国人的一块心病。很多人抱怨，并不是中国不想参与到国际分工与合作中，而是西方国家对中国有偏见，对中国进行技术封锁。

这种说法事实上是存在疑问的。还是拿光刻机来说吧，网传“英特尔、三星、台积电2015年就能买到荷兰ASML的10nm光刻机，而中国大陆的中芯国际2015年只能买到ASML 2010年生产的32nm光刻机”，并认为这是《瓦森纳协定》（一项关于技术与商品输出限制的国际协定）造成的。然而，去年ASML中国区总裁金泳璇在接受《中国电子报》记者采访时否认了这一说法，他表示“ASML对中国大陆晶圆厂与国际客户一视同仁，只要客户下单，EUV要进口到中国完全没有任何问题。在交期方面，所有客户也都完全一致，从下单到正式交货，均为21个月。”据金泳璇透露：“国内某知名半导体晶圆厂现已与ASML展开7nm工艺制程EUV订单的商谈工作，第一台EUV设备落户于中国指日可待。”

ASML公司去年与一家中国企业签署了战略合作协议

中国电子报分析，EUV技术进入中国最大的问题可能并非受限与否，而是“有没有必要现在购买”。 赛迪智库半导体研究所副所长林雨就表示，“对于国内制造企业而言，芯片制造的工艺水平还达不到EUV所擅长的范围，目前我们28纳米量产，14纳米还在布局。对于EUV而言，如果采用该技术进行14纳米芯片量产，成本太高了。”这大概才是中国芯片企业设备比英特尔、三星、台积电落后几代的关键原因。

并不是所有外国势力都对中国有偏见，国人对《瓦森纳协定》也存在误解

那按以上分析，是想说西方对中国的技术封锁不存在吗？并非如此，而是说许多网上常见的说法是不准确的。比如前面提到的《瓦森纳协定》，一些国人对此忧心忡忡，还担心国人对此不够熟悉，“中国发展受到瓦森纳协定的束缚，这是一般人都不知道的事实，奇怪的是无论美国这个主要执行国还是中国这个主要受限国大家都一声不吭，以致公众基本不知道。”

中美对此都“一声不吭”的原因，除了协定过于专业外，主要原因恐怕是因为网友对这个协定的意义有所误解。事实上，“瓦森纳协定”或者“瓦森纳安排”是一项共识机制，并非强制性协议。而且有意思的是，正如知乎网友rvp11asn所说，“俄罗斯、乌克兰、阿根廷、土耳其等等都是瓦森纳协议缔约国，而印度、以色列等国不是缔约国（注：印度直到去年底才加入）。也就是按照瓦森纳协议，俄罗斯乌克土耳其阿根廷美国是盟友，联手对付中国印度以色列，这场景想想就知道荒诞。这种敌友混乱的协议，怎么可能有什么执行力？”

绿色为瓦森纳协定缔约国，美国和俄罗斯都在其中

事实上，中国虽然没有加入《瓦森纳协定》，但多年来中国在武器和技术输出方面，是向着包括《瓦森纳协定》在内的多项国际协定靠近的。中国也与“瓦森纳安排”组织进行过多轮对话。比如在2014年，题为“促进国际安全与稳定：加强中国和瓦森纳安排之间的对话”的国际研讨会在维也纳召开。像“更安全世界”这样的国际组织，一直都致力于让中国更好的融入国际安全的有关规则，该组织的一份报告明确认为，“在保证地区和全球稳定的同时，让中国更多地参与合作，促使世界变得更加安全，消除大规模破坏性武器、常规武器和两用物项及技术的非法贸易——这才是面对中国的崛起各方需采取的有效战略。”

这个理念是直白且清晰的，而且也是可信的。中国在崛起的过程中，正是需要争取有这样理念的国际人士。尽管目前来看还显得有些遥远，但说不准哪天中国就加入《瓦森纳协定》了。

而且，就算一些外国势力再怎么对中国有偏见，乐于与中国合作做生意双赢的，始终是更主流的力量。中国在走自主道路的同时，绝不能放弃争取这股主流力量，而不能盲目运用“对抗性思维”。

加强“合规性”，积极参与国际合作与分工，才能为中国发展谋取更多利益

所以，对于中国企业来说，吸取中兴事件的教训，在对外交往中加强重视“合规性”，是当下特别需要重视的。中兴2012年收到美方调查的传召函后，内部面临对抗调查还是配合调查的选择，公司也分成了两派：主战还是主和。“主战派”担心公司的声誉财产受损，认为中兴作为一家中国企业应该采取抵抗的态度，不需要配合美国政府的调查。最终，“主战派”占了上风。结果就是在美国监管机构已经在调查中兴违规的情况下，中兴决定恢复与伊朗的交易。这相当于一方面谈和解，一方面顶风作案。这可以说是对风险的巨大误判，根子上来说是企业对于“合规”不重视。

事实上，不管美方制裁中兴有没有遏制中国5G战略、威慑中国的意图，根子上的问题还是中兴没有足够的规则意识，三番四次不尊重规则，别人自然不愿意带你玩。如果中国企业做得规规矩矩，美方还找茬，那中国企业就应该主动撤离，不跟美国人玩才对。但其实只要足够“合规”，还是有合作共赢空间的。说到底，做生意是互惠互利的事情，中兴此前认缴罚款，也是基于这种判断。

“合规”问题对于现代企业越来越重要

因此，中国企业不妨听听曾任商务部研究院研究员的合规专家王志乐的意见。在王志乐看来，面对各国政府监管加强和国际组织的推动，越来越多的企业强化合规管理，“合规竞争成为全球化企业新的竞争规则”。他建议，要促进合规从高层和企业文化做起，“只有当企业文化强调诚信与正直，并且董事会和高级管理层作出表率，合规才最为有效”。他还认为，合规部门应该在组织原则上保持独立性，“不论一家公司如何组织其合规部门，该合规部门都应该是独立的。”

事实上，最近几年，中国商务部也在试图提高业界出口管制的公共意识，比如鼓励和帮助企业建立内部控制机制。比如帮助北方工业建立内部控制机制咨询公司，创建了商务部行业推广培训计划。该咨询公司也提供专家咨询服务，就敏感两用商品的出口问题为商务部提供指导和专家意见。

但中兴事件提醒所有业内人士和国人，执行是最重要的，“合规”问题不能流于形式。中国要更好的参与国际合作与分工，从国际社会汲取更多发展的养分，一定要吸取教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