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大豆打飞机”，威慑力可能没有想象的那么大

为何有人觉得中国目前的反击措施比较弱？那是因为美国总统特朗普22日签署总统备忘录，表示将对约600亿美元的中国进口产品加征关税后，中国商务部虽然宣布拟对30亿美元的美国产品加征关税，但反制清单中并未包括大豆、波音飞机等美国的大宗出口产品。

有人认为，中国是美国大豆和飞机的大买家，大豆和民航飞机两项占到美国对华出口总额的1/4。如果中国不再购买波音飞机，美国可能会流失18万就业岗位。仅对大豆一项下达禁令，就可能造成密西西比州和密苏里州流失10%的就业岗位。

打蛇打七寸，打大豆和飞机，才能对美国产生威慑力。

贸易战是一种特殊的战争，双方谁都不可能毫发无伤，一项措施要有足够的震慑力，前提是自己的损失远小于对方。打大豆，中国的损失一定比美国小吗？恐怕不一定。

银河证券首席经济学家刘锋算过一笔账，2016-2017年，中国进口美国大豆3417万吨（约占总进口量37%），总价值137亿美元；进口巴西大豆约3820万吨，总价值155亿美元。

巴西大豆单价比美国大豆高4.21美元/吨，假设将美国大豆年进口量的三分之一，也就是1127万吨转由巴西进口，中方每年多开支约4700万美元。美国会因此减少大豆出口45.40亿美元。看似我们的损失要远小于对美国造成的损害，但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因为进口大豆除了直接消费和榨油，还能产生一种非常有价值的副产品——豆粕。豆粕富含蛋白质，是养殖业的重要饲料。如养鸡饲料若使用豆粕，则5周即可成熟；但如果采用传统饲料，长成的时间跨度则需半年。这意味着如果用传统饲料养殖，存栏量需要提升3倍，才能满足现在的需求。

更重要的是，豆粕目前已经成为国内生猪养殖业的重要饲料，一旦因为贸易战反制措施，中国进口大豆价格上升，极有可能传导至猪肉价格进而推升我国通胀水平，使得本就在防风险与稳增长之间求平衡的货币政策陷入更加艰难的境地。（第一财经）

这一点美方看得更透。美国商务部长罗斯在接受专访时指出，大豆是中国饮食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中国人重要的蛋白质来源。中国不买美国大豆，也要找巴西、阿根廷等大豆生产国，还要付高价，才能让这些国家从放弃传统客户，改为中国生产大豆。

这就会让中国增加成本，同时又为美国的大豆生产商打开了新的市场。他认为，中国打大豆，短时间美国会有损失，但最终不会有很大的净损失。抵制美国大豆，恐怕不像环球时报说的那样，“中国很容易做到”。

美国和巴西分别处于南北半球，种植和收获时间不同，供应有季节差，相互替代性较差

还有分析人士指出，打飞机也面临类似的困境，客机全球波音和空客两家独大，不买波音买空客，但如果空客富余的产能有限，原先空客的客户又会跑到波音去买飞机，波音的净损失可能也不会很大。现在美国就业形势良好，打贸易战的底气很足。

2017年12月，美国非农就业增加14.8万个，为连续第87个月就业增长

打美国的大企业和金融业，中国也要承受不小的损失

还有学者认为，美国此次准备增加惩罚性关税的产品，多是制造业产品，这些是中国具有比较优势的产业。中国的反击不应该针对美国的农业——农业在美国经济和就业中早已经无足轻重，应该有针对性的打击美国的大企业和金融业。

比如对美国在华的大企业实施特别惩罚（征收特别关税或对其在华经营实施限制），也可以考虑停止购买，甚至大规模抛售美国国债，加快其利率抬升速度和美元贬值的速度。

如果采取这些措施，中国的损失也显而易见。在华的美国大企业，对华态度一般比较友好，如果将其作为人质，很可能让他们转变对华态度。更何况这些企业雇佣大量中国员工，和中国企业合作密切，惩罚他们，是间接惩罚本国企业。

至于甩卖美国国债，美方亦有评估。有美国官员指出，美债是全球公认的优质债券，抛售美国国债，中国也没有更好的资产可买，抛售的国债还可能被别国低价收购；如果抛售美债导致美元贬值，反过来或将削弱中国商品在海外的竞争力。

实际上，中国对美贸易有巨额顺差，打贸易战并没有太多的选择。无论是打大豆，打飞机还是抛美债的建议，某种程度上都是基于一个假设——美国人忍受痛苦的能力更差，会先“求饶”。但如果这一次中美贸易现状需要改变，成为美国人的共识，美国人变得更能忍受贸易战的痛苦了呢？如果换个总统，依然要求中国尊重知识产权，追求更公平的贸易条件呢？

贸易摩擦不是战争，贸易问题不要政治化

也许有人会说，这是中美两国的国运之战，贸易战就是比谁先受不了，无论如何中国人都要扛下去。但事实上，目前中美贸易战只是乌云压城，并没有完全开打。

国际贸易和可持续发展中心总裁梅林德指出，美国总统特朗普虽然签署备忘录，要对进口的中国商品加征关税，但加税产品的清单要15天后才公布，此后再有30天的公开意见咨询期。美国可在这期间与中国就科技转让和知识产权保护等症结进行谈判，他估计夏季之前，美国不会开始对进口的中国商品加征关税。

而中方只是拟对约值30亿美元的进口美国产品加征关税，并表示希望美国悬崖勒马。在国际贸易和可持续发展中心执行董事成帅华看来，“双方都没有真的要打对方，先让子弹飞一会儿。”

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国际及公共事务学院院长杰诺也很乐观，“我不认为新冷战爆发了，在全球化经济里，中美经济互动越来越频密，有激烈贸易摩擦不足为奇。”

那该如何管控贸易摩擦，阻止其升级为贸易战呢？龙永图的观点非常有启示意义，“我们一直讲，贸易就是贸易，不要用政治搀和，一把国际经济、国际贸易的问题政治化，就不好处理了，就没有客观标准了，因为政治是各个国家各说各话，贸易规则、国际经济规则那是确定的、是客观存在的，一是一，二就是二……”（2016年）

龙永图

这意味着贸易摩擦最好不要政治化，应交给专业的人来处理。也许有人会说，交给专业的人，万一让步了怎么办？

首先，贸易谈判本就需要双方互相妥协，互相让步，不可能只满足一方的要求。

其次，让步也不一定是错的。2001年中国加入世贸组织，当时不少人都说，“中国加入世贸组织，做出了很大的让步”。但经济学家薛兆丰认为，这种解除贸易壁垒的承诺，不是让步，而是进步。

从结果上看，中国加入世贸组织后，经济飞速发展，一跃成为世界第二，也证明了“让步”的正确。

现在，美国基于“301调查”的结果，以贸易不公平，不尊重知识产权（包括以胁迫的方式获取美国的技术）等为由，准备对中国实施惩罚性关税。如果中国作为现有关税（非关税）壁垒较高的一方，能主动降低关税、减少非关税壁垒，减少对国企的补贴，更好地保护知识产权，扩大开放，不仅能缓解贸易摩擦，也有利于中国企业优胜劣汰，提高经济效益。

有的地方让步，有的地方则可以不让步。有学者指出，“美国衰落并行中国崛起”的焦虑是美国政界、学术界和主流媒体的共识。尽管中方在不同场合下都作出改善中美贸易逆差的承诺，显示了中国的坦诚与合作，但中国的努力并没有改变特朗普对华贸易报复的决心。在美国中期选举前，特朗普签署备忘录，才是将贸易问题政治化。

特朗普签署备忘录后曾表示，美中贸易逆差已"失控"，中国必须尽快将对美贸易顺差削减1000亿美元。实际上，中美贸易逆差的责任不完全在中国，不仅是中国学者的共识，不少美国学者也同意。

诺贝尔经济学得主克鲁格曼即认为，美国的贸易逆差，很大一部分是统计原因。中国出口的很多产品，实际上是把其他地方的零部件组装起来，iPhone既是典型例证，它是“中国制造”，但中国的劳动力和资本仅占最终价格的百分之几。此外，中国的贸易顺差已经开始下降，美国的失业率也在降低。他认为，贸易逆差不是2018年应该重点解决的问题。

面对让中方单方面承担缩减贸易顺差责任的无理要求，中方就不该让步。

当然，贸易战从来都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而且胜负难料，最终也免不了通过谈判解决问题。不过，以斗争求团结，则团结存；以妥协求团结，则团结亡。对待即将到来的贸易战，中方一方面要做好打的准备，另一方面也要利用好现有的国际多边贸易规则，牵制美国，减轻自身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