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于谴责某个现象，已成网络通例
谴责“扇人耳光的老人”，先别太早
这起“老人因公交纠纷猝死”，多个媒体在报道这一事件时都提到“老人让小伙子让座”、“老人打了年轻人4耳光”，有的还强调据目击者称，“小伙子并未还手”——报道里集合这三点要素，舆论倾向即已注定：“主动要求让座”引发反感，“打了4耳光”让人联想起频频发生的跟让座有关的为老不尊、倚老卖老的例子，“小伙子未还手”代表小伙全无过错，老人猝死要自己负全责，甚至还活该成为被谴责的那个人。
不过，上述对事情的描述来自于记者的文字报道，而且是都市报记者比较简略、求证也比较单方面的说法，真相果然如此吗？事实上，对于这种简略的文字报道，存有疑问、不必过早下结论才是正确的态度，但由于发生的事情过于符合人们脑中的“范式”，迫不及待地谴责乃至大骂成为多数人的选择。果不其然，尽管监控录像由于刑侦需要没有公布，但警方对此事有了不同的最新说法——
“吴警官介绍，通过查看监控录像，可以肯定双方发生了肢体冲突。整个过程包括言语争执和肢体冲突，持续约十分钟。冲突之初，小伙子坐在下车门后方的座位上，是老人先走过去，双方出现言语纠纷。因监控没有声音，不能断定老人说了什么，询问证人得知是让座问题。争执中，下车门前方有人起身给老人让座。老人坐下后，双方语言争执并未停止，老人随后又起身来到小伙子跟前继续理论，双方发生了肢体冲突。随后，两名当事人被车上乘客拦开，但双方的语言争执没有停止，跟着再次发生肢体冲突。此次冲突后，小伙子下车，老人倒地。”…[详细]
可以看到，尽管此事还可以称之为“让座纠纷”，但过错认定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了——老人在有座之后，两人之间还继续有争执，而且争执长达10分钟，并且不是老人单方面打了耳光（当地电台节目中警方称这一说法不确），而是双方发生了肢体冲突。按这种情况，那么这起“让座纠纷”老人过错多大、小伙多大，小伙是否该因老人猝死承担一定责任，就很不好说，得依争执中双方是否有过激言论、肢体冲突是否有伤害性才能决定了。
那么，尽管这起纠纷不好下结论，但如此一来可以肯定的是，一面倒地急急忙忙谴责老人“活该”、“倚老卖老”、嘲讽“自杀式袭击”的做法并不恰当。
“武汉一小伙公交车上未让座 遭多名老人暴打”，这一说法同样有疑问
除上述这起事件外，近期同样引起公愤的还有这么一则视频：“武汉一小伙公交车上未让座，遭多名老人暴打”——看这标题就想像得到，跟帖清一色在骂这几个老人，很多人又搬出“坏人变老”的说法，引发一致认同。但这些跟帖的网友恐怕是视频都没有细看，实际上，视频上无法看出这是让座纠纷，而且，虽然的确有老人在争执中动手击打年轻人，但与“暴打”、“群殴”相去甚远，其中一位老人的同伙还阻拦了冲突。可以说，这个视频标题是非常具有误导性的。
果然，后来按当地警方的说法，“经调查，5位老人是朋友关系，喝酒后一起上车准备回家，其中一名老人因身体不好，行车过程中多次不小心靠到年轻人的身上，惹得年轻人不高兴，并出言不逊，双方因此起冲突。”——尽管小伙实际上坐在老弱病残孕专座，但几个老人根本不是因让座跟年轻人起了冲突。在警方调解后，年轻男子表示自己态度不够好，老人也是觉得自己太冲动不该打人。所以说，尽管发生了不该发生的冲突，但各方都有过错，而且过错不算很大——可是网上留言中一面倒对老人的攻击，却着实不公平。
事实上，很多关于老人的说法，都有“污名化”嫌疑
目前社会对于老人风评变差的趋势，从彭宇案中的“徐老太”开始，也算是由来已久。但形成这种印象的许多事件，其实都颇有疑问，包括彭宇案本身，其实徐老太与彭宇之间也确实是发生了碰撞的（参见《彭宇案大逆转可信吗》），另一个知名的上海大润发司机“救人被诬”案，警方调查结论也是老人并没有说谎。在去年的专题《老人变坏？还是老人被污名》中，我们对此现象已有过分析。事实上，“对老人风评变差”这种现象很大程度是“话语权转移”造成的，上网的普遍是年轻人，所以舆论便对年轻人有利，对老人不利。真相未必是“坏人变老”，而可能是多年前上一代谴责年轻人是“垮掉的一代”，如今年轻人掌握话语权后反过来谴责上一代“为老不尊”了——当然这也只是一种可能的解释罢了。
网络“群体极化”现象需要引起警惕
不仅是“老人被污名”，许多“坏舆论”都充斥网络
以上花了很大篇幅叙述了“老人被污名”这一现象，目的并不是为老人平反，也不是认为老一辈人就比如今的年轻人道德水平高，实际上也确实有很多“为老不尊”的案例真实的发生，媒体和舆论的批评也很正确。但之所以把“人们急急忙忙谴责某一个现象”拿出来说事，是因为这种现象不限于“老人被污名”这个问题，而是在很多领域都有类似的现象——这导致舆论风向存在问题，造成严重的误导作用，这是非常遗憾且令人不安的。
最典型的，就是上月发生的“湘潭产妇死亡事件”。在最初的报道中，“产妇裸死手术台、医生护士全消失”这个吸引眼球的说法引来了众多怒骂医院和医生的抨击，但在有人总结出事情原来是“产妇婆婆为二胎耽误治疗”后（这个说法同样是错误的），微博上又一哄掀起怒骂家属医闹、怒骂婆婆害死媳妇的狂潮。而实际上，如果能够稍微不那么急于做判断，而是静下心来研究下具体的报道，是能够发现两种说法都是有很大问题的，何至于舆论骂来骂去导致医患信任进一步降低、让医患矛盾变得更不可收拾呢？
肯定有人会指出，以上说的这些，不都是媒体误导造成的吗？的确，部分媒体在“坏舆论”形成的过程中起了很不好的作用，但这只是问题的一面，更大程度上，这是一种群体心理学现象——网络“群体极化”导致的。
“坏舆论”的形成与媒体有关，但更重要的成因是“群体极化”现象
所谓“群体极化”，按美国学者桑斯坦的说法，是指“团体成员一开始即有某些偏向，在商议后，人们朝偏向的方向继续移动，最后形成极端的观点。”例如，在经过讨论后，温和的女性主义者会变成强烈的女性主义者；例如，在经过讨论后，法国公民会更质疑美国这个国家及其经济援助的意图；例如，一群不喜欢吃五仁月饼的人，交流后发现都不喜欢吃五仁月饼，说出各自理由后，都纷纷赞同，于是便有了“五仁月饼滚出月饼界”；但实际上，女性的社会地位未必真有那么低，美国人援助法国没有那么多阴谋，五仁月饼对于很多人来说也未必真那么不能接受。然而，在同样的观点广泛交流过之后，观点变得极端了。
在互联网时代，由于极容易发表观点，极容易找到自己赞同的观点，极容易为自己赞同的观点“点赞”，“群体极化”现象又再次被放大了。本来只是倾向“一些老人为老不尊”的年轻人，在看到网上有这么多人持相同看法后，对自己的看法就变得更自信、更激进了，而且还会形成一种思维定势，凡是类似事件，多半就是特定对象的错，比如“让座纠纷”中、“摔倒纠纷”中“一定是老人的错”；而凡是医患冲突，在多数患者看来“医院医生一定有责任”，而在多数医生看来，一旦患者和家属有什么苗头不对，就铁定是“医闹”。这些判断不是说没有理由，但群体极化现象无疑放大了这些判断，而且很可能会形成完全错误的舆论。在这种情绪的影响下，即便有较为客观的媒体报道，也往往被舆论所淹没，因为很多人已经对事件有先入为主的看法乃至盖棺定论了。
这种情绪化的极端舆论，还与整个社会的低信任度有关系，人们倾向于坏的一面才是事情的真相，因此极端舆论总是跟谴责、批评有关。很多人不信任社会道德水平有多高、有多和谐，因此在发生什么事的时候总把“不是自己这边的人”往坏的一面想。
破除“群体极化”造成的坏舆论，媒体和民众都该检讨
如前所述，人们之所以很急切就谴责某一现象，往往是因为媒体追求吸引人眼球的报道而夸张了事实，或者因水平不专业无法进行客观报道。所以，媒体对“坏舆论”现象是需要负责并做出检讨的，如西方媒体界曾提倡过“平衡报道原则”——凡是争议性公共话题的报道，都必须提供正反两方面的说法，以免给受众造成误导。这是媒体界需要参考的做法。
而除媒体的责任之外，网友自己的责任同样也是再清晰不过的——事实上，很多时候年轻人在网上大力声讨“为老不尊”现象，也未必是真的觉得“老人很坏”已经是个多普遍的现象，往往不过是为自己下一次不让座、不去扶摔倒的老人感到“心安理得”。但就算很多老人确实“未老不尊”，跟自己该不该让座、该不该在危急时刻扶老人一把，又有多大关系呢？这仅仅该取决于自己的本心而已。
所以，在网上加入谴责某某现象的大合唱，往往并不是什么好事，自己想明白才是最重要的。
